难忘红薯飘香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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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节过后,我与妻儿又要返城,娘将我们汽车的后备箱塞得满满的,她的目光闪躲着,我知道娘隐忍着万般不舍。我想说,儿会经常回家的,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在母亲面前,一句许诺太轻飘了。

爹拎着一大袋红薯,眼看车里放不进去,他便取出来,一个个往里塞。娘一边帮爹找车里的空隙,一边唠叨着:“打春红苕,开江鱼。”

红薯,我的家乡叫红苕,是我儿时的口粮,是伴随我童年成长的一个时代符号。

那时候,朴实厚道的农民在好田好地里种稻子、小麦、苞米,夏秋收获后,筛选出上等的粮食交公粮,剩下的按人头分到每家每户。每年春天过后到小麦成熟的时候,便是农户青黄不接的难挨日子。在这个时候,红薯救命于饥荒,成了我们的主食。

红薯的立身之地多是滩涂、沟壑这些荒芜贫贱之处,红薯不需要精心伺弄,不需要翻地,也不需要施肥、浇灌。每年春天农民们用菜刀将红薯切成乒乓球大的块,每个上面要有一两个芽眼,然后从灶里掏一把草灰往上一撒,就完成了一枚枚红薯种母的制作。然后拎到地里,挖一个坑丢一块薯种,盖上土踩一脚就完事了。十多天时间,红薯的芽从地里长了出来,往后日月里,无论风雨还是干旱,红薯苗都会顽强的向阳而生,它的秧子向低爬向沟沟,向高越过坎坎。初夏,绿油油成片的红薯叶子随风飘动,高高低低,起起伏伏,如海浪一般。到了七八月红薯秧便生出串串白色的花来,它犹如大海里泛起的浪花,如夜幕上闪耀的星光,它不那么浓香也会引得蜂飞蝶舞。层层秧叶、片片花朵,吸取着日月光芒、大地精华,为着地下一轮新生命的成长与崛起,积蓄着磅礴的力量。

经过半年多时间的孕育,十月末是挖红薯的时节。

红薯像是知道农家人的艰辛,它等人们收割了水稻玉米后,稍有空闲才成熟。那时,红薯秧失去青翠已不再挺立,但埋藏在大地深处的红薯已经长成,它要离开母体。

在鸟儿叽喳叽喳的欢叫声中,爹娘与乡亲们开始挖红薯了。他们用镰刀将红薯秧贴地割断,然后用铁锨对着一个个秧桩挖下一撬,粉嫩嫩、圆嘟嘟的红薯被提出来,它们一个个仰着红红的笑脸,像是感谢人们让它冲出地面,见到日月烟火。挖红薯似乎也不像收获其它粮食那样严肃,农民们将挖出的红薯堆成一座座小山后,先是心急的孩子们用镰刀削去红薯皮,啃着甜甜的红薯,劳作的大人们伸直起腰,也品尝着辛劳之后的甜蜜。

等生产队收获后,孩子们便拿着小铲满地“溜红薯”。这与麦子收割后拾秋是一样的,不同的是,拾秋可以看到地下遗落的麦穗,而“溜红薯”是在地里盲目的挖,我们知道,遗落的红薯多在边边沟沟里,谁要是溜到一个大红薯,就会叫着跳着,吸引一串羡慕的目光。

挖红薯的当天,户户的烟筒里会飘出清甜的气味。笼里蒸着红薯,灶炉的火边烤着红薯……

那时,我们吃着红薯,仿佛这是人间最好的滋味。然而,嘴过瘾了,也解馋了,肚子却要承受委屈——返酸水,村里人叫“烧心”。此后一段时间红薯会成为我们的主食直到来年麦子成熟。为了能度过漫长冬季,农户人的院子里挖有地窖,上冻之前,人们会挑选没有破皮的红薯入窖。窖藏的红薯越过秋冬,来年开春特别是进入四月份后,失去水气的红薯口味更加甘甜。

红薯,让我们不挨饿,也让我们生出对米饭、馒头深深的向往与期盼。赞美红薯,它让农家户户炊烟袅袅,更要赞美土地,诚实的土地哟,它对劳作的人,慷慨地生长出香甜酸苦……红薯时代早已沉入岁月之河的深处,而我们怀念红薯,怀念远去时光,为的是不能忘记。

如今,当城市街头响起“烤红薯”的吆喝声时,我心头猛然一阵悸动——当下,如此安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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