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华牧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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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坡是这方山水风华的府库所在。

山里的春总是无关人的,从不看人忙与不忙,说来就来。葛藤抢在春雷炸响之前就蠢蠢欲动了,鲜嫩的藤,稍蛇信子一样四下探望,一场春雨淋淋漓漓之后,就风风火火满坡攀援,缕缕春风在它脚下就被绊倒无数个跟头。葛藤对于沟坎和悬崖很是在意又在乎,它到达的地方兔子都望而却步。当然,它最喜欢纠缠的还是香花刺蓬,那是它依靠的肩头,依傍上就纵情缠绕,你缠住我我揪住你,没有个松手的时候,朝朝暮暮它们都情侣似的如胶似漆,没完没了。葛藤春风得意之时,紫色白色的花成串成串密集的挂出来,满眼的花串抛得肆无忌惮,荡漾的情怀从来不加限制。香花刺的花也是风情万种的,不逊色于谁的,与葛花比美,比招摇,尤其比它横空出世的香气。完全处于压倒对方的绝对优势,那香腻让方圆几十里的天地都低下头来一嗅为快,以至于让你三年不知肉味。此间,接着出场的是淑女一般金银花,我们这里人也叫它二花,因为有金黄色银白色两种,领受金银花之名毫无愧色。它的藤子不疾不徐的泛青,没有葛藤那般着急,在芬芳四溢的时光里,金银花多半也是与香花刺凑到一块,不动声色的长足了藤蔓,呈现出细长而舒曼的花骨朵,最后以与香花刺私底下斗芳的实力,将迷魂的香气暗暗释放给苍山万壑。

小时候,我们边放牛边摘葛花、金银花,葛花成筐成背笼的摘回,炒肥肉或蒸包子都是独一份的美味,储存几袋干花可以从这个春天吃到下一个春天。金银花是永不退色的中药材,当然更是我们的零花钱,趁着花蕾还那么娇羞而矜持的抱着头,花粉还孕育在体内,一把摘下晒干,那是上乘的花上乘的价格,卖个好价钱。刺花枉自沁人心脾一场,说不出它有什么公用和私用,反正它不曾被人们需要,从开到谢都是它自己的事儿,自娱自乐。不知何年带着一身利刺来到这山坡的洋槐,它是作为一种灶火柴被蓄养下来的,它总是不停的长,和离离原上草一样,一岁一枯荣,也就是一年砍一次。它并不是傻长蠢长,它也有适度风韵的花季,它的花类似葛花,开放的时候带有迫不及待的闹春的积极劲头,一夜间所有枝头都爆米花一样的劲爆了,说它是凌空的烟花那般图一时之快也不冤枉。总之,也像打了催生针似的。槐花与葛花都是造化给人们做美食的,春天我们抢着拉槐花与拉葛花、拉榆钱都是一样的不遗余力,而且对槐花不吝残忍,多半毫无同情心的用长棍加弯刀钩断它的花枝,甚至把它头顶给钩下来,它那保护性的刺也抵挡不了人蛮横的争抢欲望,一次花期一次要命的伤筋动骨。我每每摘得一大筐子活奔乱跳的槐花,回头看看残枝败叶的槐树,总会戚戚然心酸一番,这伤惜说是虚伪说是天然的物伤其类都可以。

油菜不失时机的开始表现,它的群体出列独霸乾坤的风头是谁也夺不了,金黄的海浪般的锦绣完全把眼前的真实弄得虚拟了,梦境一般的玄幻。人在地边站一会儿实在是不知所措,是一头扑进去还是掉转身落荒而逃,做不出决定。香气滔滔,景色齐天,其它山花都被它逼退三舍。山坡有这么一片金色,最腻人最出风头的香花刺和金银花都黯然失语。当然,油菜远不只是这一时的抢夺世人眼球,出人头地,更夺人之爱的是随之而来的丰收籽粒。花谢籽满,车载斗量,粉身碎骨后又是一番香如故。自从菜籽油充实了油缸,一直稀缺的食用油就不再紧张,历史以来跟随我们过日子的麻油就不再紧俏,这样的生命含金量哪仅是一季花的转瞬!

桐花从不给谁打声招呼。

霞光新绿,桐花姗姗上眼,老老少少的桐树,此时都是怀春的模样,没有先后,听得熏风一声唤,便一放俱放,你也一树我也一树,一律的薄雾萦纱,粉妆玉砌,婚妆出镜。从大河边到我家二十里沟的阴阳两坡,以此推开去的毗邻再毗邻山岭,或密或疏都是桐树,一眼望不到边的桐花。天大地大,世界之大,唯我桐花。

桐花海阔天空,阵容非常,应该是盛事,不博眼球不显摆行么?不,桐花从不以为然,从不把花色递到人们面前,从不气势逼人,从不声势嚣张,从不认为开一树花有什么了不起的。不就和春风下的柳丝纷披一样么,分内的事儿。蝴蝶翩翩,黄莺款款,人来不来,都一张笑脸,一副慈静样子。

闹市如有这样的花事那还得了?早已奔走相告,趋之如骛!

花自开放水自流,大家都很是习以为常,没啥稀罕的。人也好,狗也好,燕子也好,独对满树的飘逸,听任其恣意的澎湃,从未泛起叫好的兴致。

一直以来,我把朴素的桐花定格为我家乡的标配,它扎根固守的山乡是我心灵的原乡,我的目光掠过桃花杏花的容姿,驻留于石榴花的神韵和木槿花的温暖,落脚于桐花的宁然,怀揣这不朽风致追赶着每一个炊烟四起的日子。

春风不薄,芳菲不歇,物物庆生,真实的桐花直抵童话!

牛羊从干枯的草堆里回过神,甩甩尾巴走进灼灼粲然里,一朵花乘者一缕细风落到了它们的脊背,又一朵带着芬芳落到了头顶,温馨便一丝丝酥了骨髓,心旌禁不住摇曳了。嫩生生的草,带露带珠,青青葱葱铺展到嘴边,拦住了它们四下张望的贪婪,肚子不紧不慢就滚圆起来。黄牛最是懂得好歹,闲了一个冬天的肩头并未忘记挂在墙上的櫊头(轭头)和墙根靠着的犁耙,也未忘记一辈又一辈牛们天赋的担当。年过罢了,春天将日子重新起头,蛙声阵阵的泥田就是自己的岗位了。咩咩羊素来是跟屁虫,紧跟牛屁股,它们不操心耕耘,无惧鞭打,到这光天花日的草地,狂喜漫卷,惊喜着无边的新鲜,嘴不够使,腿不够用,只有漫无目的的撒着欢,纵逸着它们的童趣。它们是奔走的桐花,盛开在生命的花季。

牧童短笛是一支春意盎然的鞭子,叭叭的脆响在鸟声花语里,山雀更闹了,花海更汹涌了,开心的笑声更加的开心了。这次第,你便与眼前的一切一起心潮澎湃了。

这个牧童(我的家乡叫放牛娃儿)便是童年的我,挥舞的鞭声是一个快乐的青蛙自在的欢腾。那些年,我还不属于学堂,也不属于扑蝶的小小孩,在姐姐们走进麦田薅草的时候,牛羊和那烂漫的桐花便属于小小的我。这不是劳动,是一种待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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